李氏三娘

时间:2023-05-30 11:47:31编辑:优化君

本篇与《镜听》一样,同是写科举下的人情冷暖。《镜听》是小小说,短小精干,写家庭,仅选取次妇一人最典型的情节做特写便戛然而止。本篇是短篇小说,写的是家族,人物众多,浓彩重抹,如评论家冯镇峦所说:“此篇写炎凉世态,浅薄人情,写到十分,令人啼笑不得。”如果打个比喻,《镜听》是小品,《胡四娘》则是戏剧。《镜听》最精彩的情节是“次妇力掷饼杖而起,曰:‘侬也凉凉去!””《胡四娘》最精彩的段落是“申贺者,捉坐者,寒暄者,喧杂满屋。耳有听,四娘;目有视,视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而四娘凝重如故。众见其靡所短长,稍就安帖,于是争把盏酌四娘”。场面显然比《镜听》更加开阔,可谓写尽人间丑态。

小说最后为了突出程孝思和胡四娘不忘亲情,写其“凡遇乡党厄急,罔不极力”,施手救援身负人命官司的二郎,情节是作者作为正面行为加以褒扬的。但它显然与社会的公正相左,与蒲松龄的司法吏治理想相左,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人情大于法理的劣根性,即使蒲松龄也不例外。

程孝思,剑南人。少惠,能文。父母俱早丧,家赤贫,无衣食业,求佣为胡银台司笔札。胡公试使文,大悦之,曰:“此不长贫,可妻也。”银台有三子四女,皆褓中论亲于大家;止有少女四娘,孽出,母早亡,笄年未字,遂赘程。或非笑之,以为惛髦之乱命,而公弗之顾也。除馆馆生,供备丰隆。群公子鄙不与同食,婢仆咸揶揄焉。生默默不较短长,研读甚苦。众从旁厌讥之,程读弗辍;群又以鸣钲锽聒其侧,程携卷去,读于闺中。

初,四娘之未字也,有神巫知人贵贱,遍观之,都无谀词;惟四娘至,乃曰:“此真贵人也!”及赘程,诸姊妹皆呼之“贵人”以嘲笑之;而四娘端重寡言,若罔闻之。渐至婢媪,亦率相呼。四娘有婢名桂儿,意颇不平,大言曰:“何知吾家郎君,便不作贵官耶?”二姊闻而嗤之曰:“程郎如作贵官,当抉我眸子去!”桂儿怒而言曰:“到尔时,恐不舍得眸子也!”二姊婢春香曰:“二娘食言,我以两睛代之。”桂儿益恚,击掌为誓曰:“管教两丁盲也!”二姊忿其语侵,立批之。桂儿号哗。夫人闻知,即亦无所可否,但微哂焉。桂儿噪诉四娘。四娘方绩,不怒亦不言,绩自若。会公初度,诸婿皆至,寿仪充庭。大妇嘲四娘曰:“汝家祝仪何物?”二妇曰:“两肩荷一口!”四娘坦然,殊无惭怍。人见其事事类痴,愈益狎之。独有公爱妾李氏,三姊所自出也,恒礼重四娘,往往相顾恤。每谓三娘曰:“四娘内慧外朴,聪明浑而不露,诸婢子皆在其包罗中,而不自知。况程郎昼夜攻苦,夫岂久为人下者?汝勿效尤,宜善之,他日好相见也。”故三娘每归宁,辄加意相欢。

是年,程以公力得入邑庠。明年,学使科试士,而公适薨,程缞哀如子,未得与试。既离苫块,四娘赠以金,使趋入遗才籍。嘱曰:“曩久居,所不被呵逐者,徒以有老父在;今万分不可矣!倘能吐气,庶回时尚有家耳。”临别,李氏、三娘赂遗优厚。程入闱,砥志研思,以求必售。无何,放榜,竟被黜。愿乖气结,难于旋里,幸囊资小泰,携卷入都。时妻党多任京秩,恐见诮讪,乃易旧名,诡托里居,求潜身于大人之门。东海李兰台见而器之,收诸幕中,资以膏火,为之纳贡,使应顺天举;连战皆捷,授庶吉士。自乃实言其故。李公假千金,先使纪纲赴剑南,为之治第。时胡大郎以父亡空匮,货其沃墅,因购焉。既成,然后贷舆马,往迎四娘。

先是,程擢第后,有邮报者,举宅皆恶闻之;又审其名字不符,叱去之。适三郎完婚,戚眷登堂为餪,姊妹诸姑咸在,惟四娘不见招于兄嫂。忽一人驰入,呈程寄四娘函信。兄弟发视,相顾失色。筵中诸眷客,始请见四娘。姊妹惴惴,惟恐四娘衔恨不至。无何,翩然竟来。申贺者,捉坐者,寒暄者,喧杂满屋。耳有听,听四娘;目有视,视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而四娘凝重如故。众见其靡所短长,稍就安帖,于是争把盏酌四娘。方宴笑间,门外啼号甚急,群致怪问。俄见春香奔入,面血沾染。共诘之,哭不能对。二娘呵之,始泣曰:“桂儿逼索眼睛,非解脱,几抉去矣!”二娘大惭,汗粉交下。四娘漠然。合坐寂无一语,各始告别。四娘盛妆,独拜李夫人及三姊,出门登车而去。众始知买墅者,即程也。四娘初至墅,什物多阙。夫人及诸郎各以婢仆、器具相赠遗,四娘一无所受;惟李夫人赠一婢,受之。居无何,程假归展墓,车马扈从如云。诣岳家,礼公柩,次参李夫人。诸郎衣冠既竟,已升舆矣。胡公殁,群公子日竞资财,柩之弗顾。数年,灵寝漏败,渐将以华屋作山丘矣。程睹之悲,竟不谋于诸郎,刻期营葬,事事尽礼。殡日,冠盖相属,里中咸嘉叹焉。

程十余年历秩清显,凡遇乡党厄急,罔不极力。二郎适以人命被逮,直指巡方者,为程同谱,风规甚烈。大郎浼妇翁王观察函致之,殊无裁答,益惧。欲往求妹,而自觉无颜,乃持李夫人手书往。至都,不敢遽进,觑程入朝,而后诣之。冀四娘念手足之义,而忘睚眦之嫌。阍人既通,即有旧媪出,导入厅事,具酒馔,亦颇草草。食毕,四娘出,颜色温雾,问:“大哥人事大忙,万里何暇枉顾?”大郎五体投地,泣述所来。四娘扶而笑曰,“大哥好男子,此何大事,直复尔尔?妹子一女流,几曾见呜呜向人?”大郎乃出李夫人书。四娘曰:“诸兄家娘子,都是天人,各求父兄,即可了矣,何至奔波到此?”大郎无词,但顾哀之。四娘作色曰:“我以为跋涉来省妹子,乃以大讼求贵人耶?”拂袖径入。大郎惭愤而出。归家详述,大小无不诟詈;李夫人亦谓其忍。逾数日,二郎释放宁家。众大喜,方笑四娘之徒取怨谤也。俄而四娘遣价候李夫人。唤入,仆陈金币,言:“夫人为二舅事,遣发甚急,未遑字覆。聊寄微仪,以代函信。”众始知二郎之归,乃程力也。后三娘家渐贫,程施报逾于常格。又以李夫人无子,迎养若母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剑南:唐置剑南道,辖四川剑阁以南广大地区,治所在令四川成都。

孽出:庶出;妾生。

笄年未字:年已及笄,尚未许人。

赘程:招程孝思为赘婿。旧时男子就婚于女家叫“入赘”。

惛髦:同“昏耄”,年老神志不清。乱命:本指病危昏迷时所留下的遗命,后泛指荒谬无理的命令。

除馆馆生:整理馆舍,让程生居住。后一“馆”字作动词。

鸣钲(zhēng征):犹言敲锣。钲,古打击乐器,形似钟,有长柄可执,口向上。锽聒:锽锽地吵闹。锽,钟鼓声。聒,嘈杂。

抉(jué决):挖掉。眸子:眼珠。

两丁:两个。指春香及二姊两人。

批:手击,打耳光。

绩:捻麻线。

初度:生日。

寿仪:祝寿的礼物。

两肩荷一口:意谓只送来一张嘴。讽刺其贫穷不送寿礼而白吃白喝

愈益狎之:更加轻侮她。狎,轻侮。

礼重:敬重;以礼相待。

顾恤:照顾体恤。

内慧外朴:内心聪明而外表朴钝。

浑而不露:浑厚不露锋芒。

效尤:学人坏样。效,仿效。尤,过错。

入邑庠:进县学,别称“入泮”。

科试:也称“科考”,清代每届乡试前,各省学政巡回举行考试,选拔优秀生员参加乡试。

薨(hōng烘):周代诸侯死,叫“薨”;唐代二品以上官员死,也称“薨”。后来则用以恭维有地位的官员之死。

缞(cuī崔)哀如子:着重孝服,哀痛哭泣,如同亲生儿子。缞,最重的丧服,用麻布制成,披于胸前。

既离苫(shān删)块:指居丧期满。苫块,“寝苫枕块”的略语。苫,草荐。块,土块。古礼,居亲丧时,以草荐为席,以土块为枕。

入遗才籍:指参加录科考试,以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清代科举制度,生员因故未参加科试者,在科考完毕后可集中在省城举行一次补考。这种考试叫“录科”,也称“遗才”试。考试合格者册送参加乡试。这种名册称“遗才籍”。

赂遗(wèi位):赠送财物。

砥志研思:深思熟虑,指用心为文。砥和研,都是细致琢磨的意思。

小泰:比较充足。泰,侈,丰足。

妻党:妻方的家族。任京秩:做京官。秩,官吏的职位或品级。

兰台:御史。东汉时称御史台为兰台寺,后世因以“兰台”作为御史的代称。

膏火:灯油;代指学习费用。

纳贡:明清时代,准许向政府纳资,捐得国子监监生的资格。由普通身份纳捐的监生称“例监”,由生员纳捐的称“纳贡”。纳贡者有资格参加乡试。

连战皆捷:指考选举人的乡试及次年考选进士的会试、殿试,都。胜利通过;即中了举人,又中了进士。

庶吉士:官名,明初置,永乐时隶属于“翰林院”,以进士擅长文学及书法者充任。清代于翰林院设庶常馆,进士殿试后,朝考前列者得选用为庶吉土。三年后再经考试,根据戍绩另授官职。

邮报:传送喜信。邮,寄递。

为餪(nuǎn暖):也称“餪女”,旧时女儿嫁后三日,母家馈送食物。

翩然竟来:竟然大方、爽快地来了。翩然,轻盈潇洒的样子。

凝重:庄重。

靡所短长:无所计较。靡,无。

漠然:淡漠,若无其事。

展墓:扫墓。

衣冠既竟:穿戴完毕。指换上冠服,准备出迎。

升舆:上轿。升,登上。

灵寝:寄放灵柩的内堂。古时往往停柩屋内,择吉待葬。

以华屋做山丘:意谓临时寄放灵柩的内堂,将毁败成为埋葬灵柩的荒丘。华屋,华丽房屋,活人所居的地方。山丘,死人埋葬的地方。曹植《箜篌引》:“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此化用其意。

冠盖相属:指吊唁的官员接连不断。冠盖,官员的冠服和车盖,用作仕宦的代称。相属,连续不断。

历秩清显:历任清贵的要职。秩,职。清显,指官位显贵、政事不繁。

乡党:指乡里。厄急:急难。

直指巡方者:受命为巡按御史的这位官员。直指,官名,汉时设直指使,衣绣衣,出巡地方,有权诛杀不法官员,审判大狱,又称绣衣直指。

同谱:同宗。谱,记述宗族世系的谱牒。又,同时进士及第者称“同兰谱”。

风规甚烈:执法甚严。风规,风教法规。烈,刚正。

观察:观察使。

裁答:裁笺作复,指回信。

睚眦之嫌:小的怨仇。睚眦,怒目而视,见《续黄梁》注。嫌,仇怨。

温霁:喻脸色温和。霁,天气晴朗。

五体投地:双膝、双肘及头额着地。本是佛教最敬重的礼节,这里指伏地磕头。

天人:天上的人。此嘲讽曾依恃高门,欺侮四娘夫妇的嫂子们。

以大讼求贵人:因为吃了大官司而求助于贵人。当初胡家曾以“贵人”嘲笑四娘,此时四娘自称“贵人”,有反讥之意。

价(jiè介):送信、传话的仆人。

未遑字覆:来不及写回信。

“又以李夫人”二句:据山东省博物馆抄本。原作“又迎李夫人,如子迎养若母焉”。

程孝思,是四川人,自小聪明,能写文章。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家里非常贫困,无衣无食,只好求胡银台雇佣他干点文书差事。胡银台试着让程生写了篇文章,看了后非常高兴,说:“这人不会长久贫困,可以把女儿许给他。”胡银台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都是还在怀抱中时就跟大户人家订了亲的。只有小女儿四娘,是妾生的,母亲早就死了,十五岁了还没订亲。胡银台就把四娘许给了程生,招赘他为女婿。有人讥笑胡银台,认为他老糊涂了,胡乱许亲。胡银台毫不理会,打扫了房子,让程生住下,饭食、衣服都优厚周到地供给。公子们鄙视程生,不愿和他同吃,连仆人、奴婢们也常常挪揄程生。程生默默地忍受着,毫不计较,只是刻苦攻读。众人在一边故意厌恶地讽刺他,程生照旧读书,停也不停;那些人又鸣锣敲钟,前后捣乱,程生干脆拿起书本,到卧室里读。

起初,四娘还没出嫁时,有个神巫能预知人的贵贱。神巫把胡银台的子女们挨个看了一遍,都没有奉承的话。只有四娘来后,才说:“这是真正的贵人!”等到四娘嫁给程生,姊妹们都叫她“贵人”,以此嘲笑她。但四娘性情端庄,寡言少语,听到别人这么叫她,就像没听见。渐渐地连丫鬟、婆子们都这么叫起来。四娘有个丫鬟叫桂儿,十分不平,大声说:“怎知我家郎君就不会做贵官?”二姊听到后,嗤之以鼻,说:“程郎如做了贵官,挖了我的眼睛去!”桂儿发怒地说:“到那时,恐怕舍不得两颗眼珠子!”二姊的丫鬟春香说:“二娘如果食言,我用我的双眼代替!”桂儿更加愤怒,拍着巴掌发誓说:“管教你们都成了瞎子!”二姊恼恨桂儿言语冲撞,甩手就给了她几巴掌,桂儿号啕大哭。胡夫人听说这件事后,也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冷笑了一声。桂儿吵嚷着向四娘哭诉,四娘正纺着线,听后不动怒也不说话,照旧纺织。

正赶上胡银台做寿,女婿们都来了,带来的贺礼摆满了屋子。大媳妇嘲笑四娘说:“你家送的什么寿礼呀?”二媳妇就说:“两肩挑着张嘴呗!”四娘面色坦然,一点也不羞惭。人们见她事事都像傻子一样,更加欺侮她。惟有胡银台的爱妾李氏,是三姊的生身母亲,总是敬重四娘,经常照顾怜恤她。还常嘱咐三娘说:“四娘外表憨厚,内里聪明,精明不外露。你那些姊妹兄弟们都在她的包罗之中,自己还不知道。况且程郎昼夜苦读,怎会久在人下?你不要效仿他们,应该善待四娘,将来也好见她。”所以三娘每次回娘家,总是加意和四娘交好。

这年,程生因为胡银台帮助,考中了秀才。第二年,学使驾临进行科考,正好胡银台去世了。程生披麻戴孝,像儿子一般悲痛。因为这事程生没能赶考。丧期过后,四娘赠给程生银子,让他补进“遗才”籍。嘱咐说:“过去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之所以没被赶走,只因为有老父亲在。现在是万万不行了!倘若你这次去能考中举人,回来时还可能有这个家。”程生临别,李氏、三娘都赠送了很多礼物给他。

程生进了考场,发愤揣摩,仔细构思,以求务必考中。不久,放榜了,他竟榜上无名。程生没能实现夙愿,气怒不堪,没脸回家。幸亏银子还多,就带着行李进了京城。当时,胡家的亲家们大都在京城做官,程生恐怕他们讥笑自己,便改了名,编了个家乡住址,向大官家谋求差事做。有个姓李的御史大夫,是东海人,见了程生后很器重他,收他做了幕宾,并资助费用,给程生捐了个“贡生”,让他去参加顺天科考。这次,程生连战连捷,被授予“庶吉士”的官职。程生便跟李公讲了实情。李公借给他一千两银子,先派了个管家去四川,为程生买宅子。这时,胡大郎因为父亲亡故,家里亏空,要卖一处别墅,这个管家就买了下来。然后,又派车马去接四娘。

原先,程生考中以后,来了个报喜的。胡家一家人都厌恶听到这种消息。又审知名字不符,将报喜人赶走了。正好三郎结婚,亲戚朋友们都来送礼庆贺。姑嫂姊妹都在,惟独四娘没被兄嫂请来。这时,忽然有个人奔跑了进来,呈上寄给四娘的一封信。兄弟们打开一看,面面相觑,脸上失色。此时酒宴中的亲戚们才请见四娘。姊妹们惴惴不安,恐怕四娘怀恨不来。不一会儿,四娘竟翩然而来。那些人纷纷凑上去,祝贺的、搬座的、寒暄的,屋里一片嘈杂。耳朵听的,是四娘;眼睛看的,是四娘;嘴里说的,也是四娘。但四娘仍像以前一样凝重端庄。大家见她不计较过去,心中才稍微安宁了点。一会儿忽见春香跑了进来,满脸鲜血。众人一起询问,春香哭得回答不上来。二娘呵斥了她一声,春香才哭着说:“桂儿逼着要我的眼睛,要不是挣脱,眼珠子让她挖了去了!”二娘大为羞惭,汗流满面,把粉都冲下来了。四娘依旧不动声色,漠然置之。满座人一片寂静,接着便陆续告辞。四娘盛妆而出,惟独拜了李夫人和三姊,然后出门,登上车走了。大家才知道买别墅的就是程家。

四娘初到别墅,日用东西都很缺。胡夫人和公子们送来了仆人、丫鬟和器具,四娘一概不要,只接受了李夫人赠送的一个丫鬟。住了不久,程生请假回来扫墓,车马随从如云。到了岳父家,先向胡银台的灵柩行了祭礼,然后参拜了李夫人。等胡家兄弟们穿戴整齐要拜见程生时,程生已上轿打道回府了。

胡银台死后,他的儿子们天天争夺财产,把他的棺材扔在那里不理会。过了几年,棺木朽烂,渐渐地竟要把屋子当作坟墓了。程生见了十分伤心,也不和胡家兄弟们商量,自己出资,选了下葬的日子,事事尽礼,隆重安葬。出殡那天,车马接连不断,村里的人都赞叹不已。

程生做官十几年,两袖清风,乡亲们凡遇难事,他无不尽力。胡二郎因为人命案被牵连入狱,审案的官员,是和程生同榜考中的,执法非常严明。胡大郎央求岳父王观察写了封信给这个官员,人家却置之不理。胡大郎更加害怕,想去求四娘,又觉没脸见她,便让李夫人写了封信,自己拿着去了。来到京城,胡大郎不敢冒然进程家,看见程生上朝走了后,才登门求了见。盼望四娘念手足之情,忘记过去的嫌隙。门人通报后,便有原来的一个老妈子出来,领着他走进内厅,草草地摆上酒菜。吃喝完,四娘才出来,脸色温和,问道:“大哥在家事情很忙,怎么有时间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大郎跪倒在地,哭泣着说了来由。四娘扶起他来,笑着说:“大哥是个好男子汉,这算什么大事,值得这样?妹子一个女流,你啥时候见跟人呜呜哭泣来?”大郎便拿出李夫人的信,四娘看了后说:“嫂子们的娘家,都是些了不起的天人,各自去求求自己的父亲、哥哥,就了结了,何必奔波到这里?”大郎哑口无言,只是哀求不已。四娘变了脸色,说:“我以为你千里跋涉而来是为了看妹子,原来是拿大案求‘贵人’来了!”一甩袖子,进了内室。大郎既羞惭,又恼恨,只好出来。回家后详细一说,一家大小无不痛骂四娘,连李夫人也觉得四娘太忍心了。

过了几天,胡二郎竟被释放回家。全家大喜,还讥笑四娘不肯相救,徒落了个被众人怨恨。一会儿,有人来报,四娘派了仆人来问候李夫人。李夫人叫进来人,那人送上带来的银子,说:“我家夫人为了二舅的案子,忙着派人料理,没顾上写回信铪您。让我送上这点礼物,以代信函。”此时,大家才知道,二郎的回来还是程生和四娘出力的结果。

后来,三娘家渐渐贫困,程生更加周到地接济她。又因为李夫人没有儿子,程生就把她接到自已的家里,像母亲一样养起来了。

蒲松龄(1640-1715),清代杰出的文学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市)人。他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父亲蒲槃原是一个读书人,因在科举上不得志,便弃儒经商,曾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产。等到蒲松龄成年时,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贫困。蒲松龄一生热衷功名,醉心科举,但他除了十九岁时应童子试曾连续考中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外,以后屡受挫折,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一面教书,一面应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岁时才援例出贡,补了个岁贡生,四年后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龄对当时政治的黑暗和科举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认识,生活的贫困使他对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体会。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写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斋志异》外,还有《聊斋文集》和《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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