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3年,整个印度洋水域都是奥斯曼土耳其与葡萄牙东方帝国的对峙沙场。前者占据亚非拉三洲的交汇之地,成为旧秩序与千年传统的自然延续。后者则不惜走海路绕道前行,象征着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这就注定了整场冲突都将充满不确定性。两国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需要耗费大量资源与精力。即便是想要抽身离去,也必须经过对方同意。
新旧体系的效率差距从传统角度来看 奥斯曼帝国理应在印度洋占得先机
从传统角度来看,奥斯曼土耳其理应是这场新式冲突的获胜者。不仅因为他们的领地能从欧洲的匈牙利平原,一路延伸至两河流域下游的波斯湾,连长期沟通地中海与东方世界的红海也为其所掌握。因此,只要统治者有足够的决心和意志,就不愁拿不出充足资源进行长期消耗。
相比之下,葡萄牙人的海上强权则从地图上看是脆弱太多。领域狭小的本土,通过几处大西洋群岛基地向南扩展,并依靠非洲海岸的无数贸易据点协助支撑。整个体系在好望角转向东方,同样只能在非洲东部与印度西海岸维持小片陆上占领区。这就意味着可供调拨的金钱、人口和其他物资都会非常紧张。一旦遇到能同自己进行长时间相持的强敌,就容易因1-2次重大失败而满盘皆输。
奥斯曼海军的战略重心 始终被限制在地中海
然而,首先支撑不住的反倒是奥斯曼方面。这是因为土耳其人的帝国树大招风,几乎在与全部的邻居爆发大小冲突。蜗居君士坦丁堡的精英决策层,需要同时防备西方的哈布斯堡帝国、北方的波兰-立陶宛、东北方的莫斯科公国、正东方的萨法维波斯帝国、南方的努比亚与埃塞俄比亚、西南方的马格里布阿拉伯人。最后只能抽出有限资源,投入距离最为遥远的印度洋战场。他们的葡萄牙对手却无此烦恼,总是在欧洲本土的争霸战争中独善其身,集中最多的力量投入海外战场。
同时,不可逆的地理因素限制,又让奥斯曼海军被分散在波斯湾和红海两头。哪怕在理论上拥有内线优势,也很难从容将大批士兵或军备运过茫茫沙漠。葡萄牙人的东方体系看似分散,却有着十分显著的印度中心。大部分指令与资源都由果阿的总督调配,由驻扎在蒙巴萨、莫桑比克和第乌等次要基地的分队进行拱卫。特别是扼守波斯湾入口的霍尔木兹岛,更是直接卡住土耳其人的东南大港巴士拉。这就让奥斯曼帝国的整个印度洋军事部署,都会被惨无人道的截成两半。如果不明智的放弃次要方向,最终结果就可能是满盘皆输。
奥斯曼的桨帆船舰队 经常在东方被分隔两地
充满风险的撤退晚年的苏莱曼大帝 决斗收缩自己的印度洋战场
早在16世纪的10-40年代,奥斯曼人就策划了数次剑指印度的远距离征伐。然而,由于前文所提及的各项不利因素,这些战役都以发起者的功败垂成而告终。这迫使著名的苏莱曼大帝做出取舍,必须将整个印度洋水域的舰队合二为一。
当时的奥斯曼帝国,已经为称霸地中海而长期维持大规模海战力量。一方面将黑海与爱琴海各地的资源集中到君士坦丁堡统筹,也不忘沿南方海岸扩展在北非的势力范围。因此,位于地中海和红海之间的埃及,就在地缘战略层面显得尤为要紧。哪怕亚历山大港的繁荣已成过眼云烟,另一头的苏伊士还能继续充当南方前沿。远在东方边陲的巴士拉则无法与之相比,还时刻处在波斯帝国的军事威慑之下。加上阿拉伯半岛西南的亚丁已对帝国表示臣服,非洲东北部的努比亚和索马里也倒向自己,就让埃及的重要性变得更为突出。
1538年 进攻第乌的奥斯曼军队
苏莱曼大帝正是看到了这些因素,才决心削减波斯湾的海上进攻能力,将多余的舰船都派往红海部署。为了表达自己的坚定意志,他甚至因一些无伤大雅的失误而处决了海军大将皮尔-雷斯。后者不仅在帝国军界享有盛名,甚至为基督教欧洲的大部分同行所忌惮。但他在行为上的坚守波斯湾倾向,却是上层所无法容忍的冒犯举动。取而代之的新指挥官莫拉达贝克,将率领波斯湾舰队的残余15艘加莱桨帆船上路。只留下状态更差的7艘船,帮助陆军防御萨法维波斯人。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需要突破霍尔木兹岛防御,才能完成这场风险巨大的撤退。为此,莫拉达贝克亲自挑选素质最高的人员上船,并为他们配备了最好的火炮与充足给养。但考虑到自己和属下还有许多战利品要托运,就不得不带上1艘先前俘获的葡萄牙商船。那是皮尔-雷斯生前的最后斩获,也必将为奥斯曼人的撤退计划带来厄运。
大海盗皮尔-雷斯 因不服苏莱曼的战略而被处决
不期而遇的激战皮尔-雷斯生前的活动 让大批葡萄牙战舰云集波斯湾
事实上,葡萄牙人经常没办法在波斯湾维持大规模舰队。屈指可数的小型福斯特桨帆战船,是岛屿驻军的唯一常备舰种。但由于皮尔-雷斯先前的劫掠,让有关奥斯曼人即将大规模入侵的消息传抵印度。于是在果阿当局的运作下,大批战舰和武装商船被调集派往霍尔木兹岛,准备拦截任何企图穿越海峡的土耳其舰队。其兵力包括6-7艘盖伦全装帆船,7-9艘卡拉维尔快速帆船和总数在20-25之间的小型桨帆船。
当年8月,原本呈扇形分散的葡萄牙舰队,全部归入指挥官诺罗尼亚麾下。他将大部分船只停泊在阿曼海岸的穆桑达姆半岛附近待命,只分出2艘小型桨划快艇在海峡最窄处巡弋。经过数日的严阵以待,终于在海平面上望见了16个桅杆,那是正企图贴着海岸偷偷前行的奥斯曼舰队。葡萄牙人立刻起锚,并按约定俗成的条例组成追击纵队,沿着相同方向开始追击。那些装配侧舷火力的帆船,则在稍后发炮拉开了战役序幕。
位于霍尔木兹海峡南侧的 穆桑达姆半岛
此后的一段时间内,两支舰队在霍尔木兹海峡内展开平行角逐。但只有葡萄牙人的盖伦帆船在始终维持火力投射。这是因为她们的大部分火炮都安放在船体侧翼,非常适合纵队模式下的早期战列线打法。但只在船头部署重火力的卡拉维尔船与福斯特船,就无法在类似情况下发挥作用,成为紧紧追随在她们身边的看客。
同样无力的还有奥斯曼舰队。他们的加莱桨帆船也只在艏部才有重火力,无法进行任何有效还击。为了尽快脱离接触,连调头反击的欲望都遭压制。好在16世纪的火炮技术还非常有限,使得远程火力的精准度不佳,才让土耳其人没有蒙受重大损失。
葡萄牙与奥斯曼舰队的平行追逐
然而,随着双方之间的追逐继续,莫拉达贝克意识到自己很难摆脱对手。于是下令进行必要回应,让所有的15艘桨帆船都调转方向,用最大口径的火炮射击盖伦帆船。稍后再重回原先的航线,在继续逃跑中填装弹药。其中1枚炮弹就命中了葡萄牙旗舰的吃水线位置,成功在船体的危险区域打出一道口子。这迫使诺罗尼亚下令全体暂时脱离接触,全力对这处损伤进行修补。
但修理工作刚刚完成,原本在海峡内吹拂的强风就戛然而止,造成所有全装帆船都只能停在原地。只是土耳其人依然高兴不起来,因为那艘满载战利品的俘获商船同样不能继续前进,并且在之前的机动中就一直在拖累整体速度。
被迫反击葡萄牙大帆船的奥斯曼桨帆船舰队
此刻,莫拉达贝克做出了整场战役中的最重大决策。他一改先前的低调作风,下令所有船只调头向南突击。准备利用这段对手主力舰不能行动的美妙机遇。眼前的障碍则只是1艘孤零零的盖伦帆船。她恰好因海风停摆而堵在对方的航道上,周围又缺少其他船只帮助协防。以至于土耳其人集中所有火力,准备将该船彻底摧毁。
贡卡洛船长和麾下的百名士兵,则必须在风力恢复前硬抗所有重压。他们几乎全部集中到船体的一侧,利用所有武器连续射击,逼的所有土耳其桨帆船都无法靠近自己。但后者同样有能够击穿大型海船外壳的重炮,经常冒着被击沉的风险上前发射,然后再迅速折返完成复杂的弹药填装。经过6个小时反复鏖战,几乎将这艘大帆船的尾楼与桅杆全都摧毁。
奥斯曼舰队在无风情况下掌握了战场主动
周围的其他葡萄牙船只,不是没有企图赶去那里帮忙。但硕大的盖伦帆船,无法靠几艘小型桨划船就完成拖拽移动。同样依靠风力的卡拉维尔船也在原地动弹不得。最后就只能由装备最弱的福斯特快艇赶往援助。但她们的火力明显弱于加莱对手,被土耳其人的报复性炮击迅速撵跑,只为贡卡洛船长的部下们争取到些许喘息时间。
直到海风在当天傍晚重新吹起,隐忍许久的其他大帆船才得以重新上阵,用炙热烈焰驱散了已经遍体鳞伤的奥斯曼舰队。后者立刻丢下遭围攻的目标,利用夜幕掩护逃离战场。莫拉达贝克失去了继续突围的勇气,选择将所有人都按原路带回巴士拉暂避。
重新上阵的大帆船很快夺回了战场主动权
非决定性战果典型的奥斯曼桨帆船艏布置
相比同时代的许多经典遭遇,1553年的霍尔木兹海战无疑让双方都感到非常憋屈。原本占据一切优势的葡萄牙人,竟没能打沉任何1艘敌舰战舰。相反,自己的1艘大帆船还因遭重创而被迫拖回霍尔木兹岛大修。土耳其人同样因突围计划失败而分外不爽。尽管没有舰艇被对手击沉,每艘船都因高强度的作战而需要修缮,精选人员也不少在突击行动中阵亡。
从技术角度来看,这次霍尔木兹交战也反映出那个时代的许多海军技术特征。日新月异的全装帆船,正在各方面显示出无可比拟的进步优势。但依赖自然因素的动力缺陷,还是容易让她们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火炮的精准度缺陷,也是限制这类战舰做到完全统治海洋的最大桎梏。倒是更为古朴的那些桨帆船型,因仰仗人力操作而可以少受这方面干扰。通过搭配适宜的火炮,还能在大部分海军出没的区域内发挥作用。
虽然没有重大损失 土耳其人的撤退计划却宣告失败
面对战略撤退失败的惨痛结局,远在君士坦丁堡的苏莱曼大帝选择了默认事实。整个奥斯曼帝国的目光,依然被哈布斯堡对手吸引在地中海方向。他的印度洋战略也必须为主要矛盾而做出牺牲。作为补充手段,小股土耳其海陆军部队将继续以埃及为基地,向南方的努比亚地区进行渗透。这足以为奥斯曼人保留住红海出口,进而将影响力散布到遥远的南洋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