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熙攘的公交车停靠在上海希尔顿酒店对面的车站。走出大约二三十米,在常熟路和华山路的路口,有一座黑底镶金的蔡元培半身雕塑,雕塑上刻着毛泽东的题词“学界泰斗、世人楷模”。不远处,就是华山路303弄,蔡元培在内地的最后一处居所。
这是一个静谧的弄堂,弄堂南侧是独门独栋的法式三层楼。一楼是“蔡元培故居陈列室”,二楼和三楼如今住着蔡元培的女儿蔡睟(suì)盎。
踩着光线昏暗的木楼梯“咚咚”上楼,蔡睟盎正在接电话,一口上海话说得慢条斯理,像张爱玲笔下的人物,总在话尾加上“的”,很有古风。保姆告诉记者,这个82岁的古稀老人,不分早晚地接听各种电话,连饭都吃不安稳。
蔡睟盎是蔡元培的第5个孩子。她前阵子摔伤了腿,得用双手撑着桌子,才能勉强走几步。老人很热情,只要有客人来,就会详细询问人数,然后吩咐保姆去买小柑橘,去甜点店买四色点心。蔡睟盎有一个红色签名本,上面有每位来访者的签名,里面竟然已有8万人。
十年找到恋爱感觉
说起蔡元培,有两件事令人不能忘怀,一是他在北大,二是他与“五四”运动。蔡元培是浙江绍兴山阴县人,他的一生经历了清政府、南京临时政府、北洋政府和国民党政府时代,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他的“教育者,非为已往,非为现在,而专为将来”、“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等名言警句影响了许多教育仁人,被认为是中国教育革新的第一人。
蔡元培一生清廉简朴,没有置业,常常搬迁。在上海,他最早住在凤阳路,后来搬到万航渡路、愚园路、华山路。1937年,举家迁往香港。1940年3月5日在香港病逝。两年后,他的妻子周峻带着儿女回到了现在的住所。
蔡元培一生结过三次婚,有两个女儿和五个儿子,长子6岁夭折。蔡睟盎和蔡怀新、蔡英多是第三位夫人周峻所生。目前,也只有这三位子女还健在。
蔡元培的第一段婚姻是旧式婚姻,由兄长做主。也许因此,很多专题片省略了这段往事,很少提及。蔡睟盎对此不太满意,“第一位母亲王昭虽然是旧式女子,但是见识很广。父亲跟她结婚的时候还是个秀才,不久就中了举人。”
1900年,接受了西方新思想的蔡元培开始重新思考女权的定义,他写出了《夫妻公约》,重新调整与妻子王昭的关系,这对结婚十多年的夫妻在这时找到了恋爱的感觉。可惜好景不长,就在这一年,王昭因病去世。
蔡睟盎说:“父亲在祭文里写过,王昭从来不跟官场太太往来,很淡泊。后来父亲因为反对清朝,辞去翰林院官职回到家乡教书,很多人都说他傻,但她带着两个儿子从北京回到家乡,支持他。”蔡睟盎听说,当时很多人都劝父亲复职,唯独王昭没有劝过他。“我父亲信奉男女平等,劝她放脚、不要迷信鬼神,她也听,准备逐步去实行。同时也尊重他。这段感情胜过新婚。”
以开演说会代替闹洞房
王昭去世时,蔡元培33岁。这时的他在江浙一带的知识界已颇有名气,很多文人志士纷纷上门来给他说媒。为防媒人扰其清净,蔡元培贴出了“征婚启事”:第一,不缠足。第二,识字。第三,男子不娶妾,不娶姨太太。第四,丈夫死后,妻子可以改嫁。第五,意见不合,可以离婚。这份“征婚启事”在当时可算惊世骇俗,上门的人顿时退避三舍。
1901年的一天,蔡元培在朋友家看到了一幅工笔画,线条秀丽、题字极有功底,出自书香门第黄仲玉之手。黄仲玉是江西名士黄尔轩的女儿,当地有名的才女。她没有缠足,识字,还精通书画,孝敬父母,完全符合蔡元培的择偶标准。蔡睟盎说:“父亲爱美术,先看到黄仲玉的画,还没见到人,就托人去提了亲”。
这次婚礼完全是现代文明式的。当时,蔡元培到周峻下榻的宾馆迎接周峻,之后两人一起到苏州留园,拍摄了结婚照片。蔡元培西装革履,周峻身披白色婚纱。在婚礼的宴席上,蔡元培还向大家讲述了他们的恋爱经过。“忘年新结闺中契,劝学将为海外游。鲽泳鹣飞常互且,相期各自有千秋。”蔡元培就是用这样的文字,记下了他的第三次新婚。
婚后十天,蔡元培携周峻及子女离沪,奔赴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夫人和女儿都进了国立美术学院,而他则开始潜心编写《哲学纲要》。每临黄昏,布鲁塞尔的林间小道上,总能见到一对老夫少妻相偕而游,吟诗赏月。
后代命运各不同
蔡睟盎打开夹在圆桌上的台灯,拿出蔡元培全集第七卷,朗读起父亲为大姐威廉去世写的《哀长女蔡威廉文》。她把书捧得很近,坚持读完全文。蔡睟盎说,父亲最爱大姐。大姐生得很美,在大学里有很多追求者。“后来大姐爱上了美术理论家林文铮,结婚前夜,她为父亲画肖像,希望画可以陪伴父亲,可惜这幅画没有画完。后来大姐不幸去世,这个消息,母亲不敢告诉父亲,她和大姐夫商量好,每次写信仍落款‘威廉附笔请安’。母亲也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让我脱掉红色的鞋。”
1940年3月5日,就在周峻50岁生日的前两天,蔡元培在香港病逝。
蔡睟盎回想父亲最后的岁月,“本来父亲是计划从香港出发,转道越南,从陆路去昆明,和大姐会合。后来,父亲看到一张昆明的报纸,上面写着‘女画家蔡威廉追悼会、遗作展’。父亲很伤心,写了这篇文章。一年后,就在香港去世,临终还惦记大姐。”
蔡睟盎从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父亲左右。蔡元培和孩子们无话不谈,为孩子们做玩具,读《西行漫记》。“有人觉得我父亲当过官(教育总长),当官的人都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学法律、学政治,以后也好当官,但父亲对我们的教育非常开明,他曾写了七个字给母亲‘且从诸兄学实科’,告诫我们要学习实在、有用的科目。”
蔡睟盎的大哥蔡无忌留学法国13年,是畜牧兽医专家;大姐蔡威廉留学比利时和法国,学习油画卓有成就,但英年早逝;二哥蔡柏龄是法国国家级物理学博士,曾与法、美科学家共同发现反铁磁性现象,获法国国家科学院奖章。她说:“大哥很聪明,十几岁就把法国大百科丛书看下来了。他到临终前还在工作,他说中国农业史还没写完,中国畜牧兽医史也没写完。第二天,他就不能讲话了……”
蔡睟盎一生未嫁,离休前是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研究员,每天步行上下班,来回五公里。60年代起,她先后担任第
三、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第
六、
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1998年离休。
蔡睟盎现在每天早晨六七点起床,晚上十一点休息,每周平均要参加3个会,日子过得忙碌充实,生活的主旋律都和父亲有关。“上周去电视台录制了《蔡元培和他的妻儿们》;还要参加上海图书馆举办的老照片展……我要延续母亲的遗志,怀念父亲,守护父亲,直到生命停止